【全职双鬼】不醉

*  “野老逢时山鬼泣,谁夜持山去难觅。”

荣耀联盟的第一阵鬼,祝福你的二十一岁。


*我流古风,庙堂江湖非人能力大杂烩,注意避雷。


*CP双鬼,BE预警。


*一级OOC选手,私设珠峰漏洞黄河。


*一篇写得很烂的旧文重发。承蒙喜欢,不胜荣幸。


*BGN:《归期未期》 




二十年后不聚不散,我们再不醉不归。




〈1〉


越接近边戍之地气候愈发苦寒。北风吹面急,扬起从苍穹之上千里迢迢而来的飞雪。人间四下银装素裹。不论枯树或是活人,一时间通通不分高低贵贱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隆冬腊月,别说能喘气会动的,就连酒囊中不久才倒入的新水都硬邦邦地结成一块形状奇异的冰。


临近过年,北关最后一程可供落脚的驿站上岭客栈内人烟廖廖。虽口头上总挂着四海为家,到底是金窝银窝敌不过自家狗窝。年夜饭香气跨越重重山水萦绕捆绑游子的心脏。跑商的押镖的闲得发慌闯荡江湖的,形形色色的人们看遍形形色色的烟火,终于还是殊途同归地盼着数着日子随这缕香气跑马还乡。可叹思念绵长,凡人一生酸甜苦辣咸尝尽,奔波劳碌后始终惦念的不过还是那块一开始想方设法逃离的方寸之地。


客舍门口用来隔开街道喧嚣的布帛边上缀了一排指甲盖大小的银铃,狂风怒号中丁零当啷响成一片。天寒地冻里,一个江湖人打扮的青年蓑衣斗笠全副武装,被寒意簇拥着迈进门槛。他原地踏几步,窸窸窣窣落下几块冰碴子来。


跑堂小二苍蝇都没得拍,正瘫坐在炭火炉边上昏昏欲睡。这会儿挡风的帘子掀开一角,冷空气猝不及防钻入暖房。他激灵一下猛然坐起,后怕地不停拍打胸口梳理岔掉的一口气,像是刚刚从吓人的噩梦中醒来。好不容易停下呛咳,正要提起水壶喝上杯热茶续命。不料伸手一拽,拽了个寂寞。


小二心说哪个小兔崽子挪开他好不容易摆好的茶具,不耐烦地抬起脑袋朝前方一瞪——原本空荡荡的对桌凭空生人,一会儿功夫便将满满当当的茶水生生喝去大半。


“二两牛肉,一斤桑落。”来人听到动静,看也不看他呆若木鸡的脸,垂下眼帘一指桌上小酒炉,“有条件的话添上些好碳,多谢。”


一连串指令不咸不淡,仿佛无理取闹暴雪天里跑到客栈消遣的不是他自己一样。小二可能饭碗没端热,此前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愣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浑浑噩噩起身往后厨跑去。


几杯热茶下肚,赶路时冻僵的五脏六腑终于缓和过来。他抬手把依旧刷刷滴水的笠帽放在一边,解下固定在背上的剑。


轻剑三尺来长,用雕了精致图样的桃木剑鞘套住。剑鞘约摸是半路捡来的,不能完全遮挡住锋利的玄铁,不伦不类露出半截剑身来。也不知是何方凶器,漏出的泠泠寒光无端夹杂萦绕着几分不祥。剑柄往上刻有剑铭四字,纹路极淡。若不是凑近仔细瞧,基本不会被注意到。


只可惜失踪多年名器封尘,落到没有行家欣赏的乡野村间。要是有所家族背景的高手在这里,或许都要忍不住惊叹一声——曾一度搅动江湖腥风血雨的五大凶剑之一,虚空楼阁镇阁之宝蓬山鬼泣。


〈2〉


虚空楼阁,大隐隐于长安繁华的世外桃源。传闻其主修上古秘法御鬼之术,以恶止恶世代守护滚滚红尘遗留下的成千上万危险禁典。战乱狼烟四起,这座神秘莫测的门派顶着世人不解于辉煌时期选择收敛锋芒避世退隐。天下每天都有新鲜事,人命在乱世中尚且不值钱,更别提茶余饭后谈资的生死存亡。它在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话本里毁誉参半,饰演的角色不仅有忍辱负重盖世英雄,更有穷途末路邪魔歪道。要是比拟为人,此人恐怕能凭着“精分”这一病因五湖四海的医馆通通走一遭。


老楼主半生蹉跎,冤家仇家无数。早年奔波劳碌伤寒入骨,落下一身病骨支离,虚空蒙难后更是雪上加霜。气急攻心与伤病复发双重打击,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八九岁狗也嫌的少主李轩年幼遭变,当家重任猝不及防沉甸甸地压上了他单薄的肩头。勾心斗角的人世,吃里扒外的长老,毕生捆绑的使命,撕扯拉拽着新楼主那点为数不多的心机日渐长大。他从芝麻大小的鸡毛事情也足够喝一壶的小孩脱胎换骨,长成了个自认为“不堪大任但勉强够格”的糟心玩意。


吴羽策就是在这段可谓步步为营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亲眼目睹李轩蜕变全过程的见证人之一。


群雄割据,礼崩乐坏,正是人间生灵涂炭时。那会儿当朝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景帝年仅三岁,太后垂帘听政。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武将常年征战四方。税收缴纳额度连年上涨,百姓民不聊生。吴家骁骑将军忠肝义胆,最是见不惯张扬跋扈的乱臣贼子。盛怒之下竟同先帝旧部强强联手,意图趁大军南下空档夜袭皇宫解救人皇。


英雄向来光明磊落,自然而然会认为他的同伴同样光明磊落。九死一生的计划天衣无缝,纵前路扑朔迷离,棋差一着便会九族不保。只要奋力抗争,浴血搏杀,总能挣出一条生路来。假如他们同心协力的话。


乱世里天真的人活不长。他至死没明白,与掌管生杀予夺大权的大奸臣谈假如是个多么好笑的笑话。白天仍在勾肩搭背互诉衷肠的袍泽兄弟,晚上嘴脸一抹就变成了熟悉又陌生的敌人细作。可怜骁骑将军一生正道直行,黄土一抔作白骨后反倒污名加身。吴家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妻母幼儿流放边塞,男丁门生发配充军。


流放通常不过是为了杀人不沾血,换个地方了结恩怨而找的借口。吴夫人拼着性命把吴羽策救下,托付给将军府旧部抚养长大。哪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凡同“叛党”沾点亲带点故的,在不远的后来里死的死散的散。没享受过几天少爷日子的小少爷独自一人颠沛流离,尝尽人情冷暖。


讨饭卖画弹古琴的半吊子选手睡过大街,淋过暴雨,尝过冷硬窝窝头——直到六岁时被不成器的少主李轩捡回虚空楼阁当内门弟子。


那天雪下得很大,纷纷扰扰飘满书里天与地间相隔的十万八千里。吴羽策裹紧小身板上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瑟缩在一家热闹得快要着火的酒楼旁,等待好心的过路人施舍一两个子儿,凑足一整天的饭钱。


年节是一年一度的头等大事。饥寒交迫的下层人民除去一日三餐外,将最朴素的仪式感刻入骨髓。熙熙攘攘的大街张灯结彩,连穷苦人家破败的窗口也黏上好几张刻着吉祥字样的红纸窗花。大概是买不起精致成品,大多东缺一块西多一片的剪得不成样,却又莫名温暖得让人羡慕。


吴羽策冷眼旁观,下意识往背风处缩得更紧。真好啊,刀剑无眼的年代里美好虚无缥缈又生生不息。无关于他,无关于长眠地底的故人。代代相传,薪火不熄。或许很远很远的未来,战争结束重整河山,它们会呈燎原之势卷袭每一寸土地每一块沙石。江山代有才人出,文明和繁华延绵不绝,比战前还要热烈,还要璀璨。即便不会再有人记得深埋于青史之下的失败者名姓。


治百病的灵药,填饱肚子的粮食,抵御风寒的长袍。吴羽策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人体的温度再冰凉也到底是高,雪花瞬间融化顺着掌心倾斜角度下方流去。一块小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掏出手帕尽数将水迹擦尽。他抬起脑袋,一个半大小孩手指抵上鼻尖冲他笑。


像日主,有点傻那种。他想。


〈3〉


早年间老楼主尚健在,虚空楼阁恰逢风雨飘摇之际。不同于别家宝贝得很的继承人,李轩简直就是放养长大的。门派事务足够杂七杂八堆成一座小山,当家的分身乏术,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处理才好,根本没闲功夫搭理自家野猴子。小少主上树掏蛋下河摸虾满世界疯跑,好不快活。反观负责教养他的师兄们,一个个的给他折磨得惶惶不可终日,上哪去都带着领着,生怕弄丢这小家伙回头无法向师父交代。


纵是仙人也是要染凡尘的,别提虚空楼阁养的一众凡人。弟子们眼瞧岁末在即,师父师叔闭关合力巩固禁地封印,无心传授功课。门中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自发组织上街去采购些年节所需的饰物和食材。


乡巴佬少主便是这样“顺带”被带出来长见识的。小破孩长到桌子一般高,迈出家门门槛还是头一遭。李轩自战始降生,没见识过曾经人山人海的繁荣。长安城虽是苟延残喘,唬住他也绰绰有余。一路走来看过喷火的杂耍的说书的,几乎花干净预备的银两后,此人下定结论——人间可爱,好过家里不知多少倍。遂趁师兄们坐店休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只是年纪小道行浅,斗不过早早熟知他本性的“监护人”。水至清则无鱼。帝都说大其实也不大,太平皮囊下各路贵人的眼线争斗不休。和地痞流氓不同,虚空楼阁亦正亦邪,算个正经八百的江湖势力。普通请求出口了还推三阻四不帮忙,四舍五入就是公然排挤,公然排挤就捞不着这条道上的油水。所以综上所述,划不来。


阴沟老鼠齐齐出动,风光靓丽下风起云涌。可李轩打会走会动起便和师兄斗智斗勇,甚至随年龄增长胜率越来越高,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拳脚功法马马虎虎,溜人方面反倒颇有些泥鳅的风范。几经躲藏,他上窜下跳从街头跑到巷尾,左手抓饼右手拿包嘴里叼根冰糖葫芦,狼狈不堪间竟诡异地显得游刃有余。偶遇吴羽策时,巴掌大的生肉包正巧吞完最后一口。他纵身从屋檐轻轻跃下,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


一开始,窄道里碰上活人李轩还吓得倒退一步呛咳连连。冷静下来发现对方与自己年纪相仿,不懂人心险恶的他当即卸下戒心,掏出块皱巴巴的手绢贴上前去示好。


细雪落满吴羽策发梢,脏兮兮的脸冻得发青。浑身力气支撑他下意识推开靠近的人,半阖上的双眼也猛然睁大——警觉,冷漠,锋利,唯独没有害怕和渴望。李轩后天养歪成神经大条,好在生来细腻,两者杂糅相得益彰。他不清楚一个人经历过什么能有这样大的敌意,也不好意思叽叽歪歪,只得尴尬抽回手,冲他咧嘴作出噤声举动,趁此压下一惊一乍。


李轩终于看清眼前人境况。思及方才窘迫,他在同情心与闲事莫管间苦苦纠结片刻,宽宏大量选择原谅了小乞丐的唐突,小心翼翼地戳戳他:喂,你还好吗?


小乞丐本人明显不太好。闪避那一下功夫似乎耗尽他所剩无几的能量,见“潜在威胁”吓退半晌又没脸没皮继续缠上来,脉搏数登时直飙一百二。吴羽策心脏快跳出嗓子眼,用力扒拉背后高墙,像是要向它借来力气好从雪地上站起。细短的指尖生生擦出几道血痕。


然而流年不济,饥寒交迫将意志分而食之。踉跄几下他还是没能挣扎出要把理智溺毙的混沌,天旋地转后眼前一黑便是人事不知。


初涉世事的小男孩哪见过碰瓷碰得这样惨烈的,一下子懵了。他犹犹豫豫上前晃晃光荣跪下挺尸的吴羽策,以期小叫花子醒过来——当然是晃不醒。李轩拼着一点门派继承人的骄傲,愣是没吓跑。窝囊少主腿脚一软,出息地与伤员一同并肩席地而坐,浑浑噩噩思考起人生来。


〈4〉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三天后。由于年龄之差的不可抗力,师兄们还是逮住了四处逃窜的李轩。上天有好生之德。虚空弟子通鬼神知天命,护一方水土周全尚且不辞劳苦,何况小小乞丐。吴羽策死里逃生,昏迷之中阴差阳错被带到此后他一生都魂牵梦萦的故乡——虚空楼阁。


相对于注定不大成气候的儿子,老楼主明显偏爱这个后来的小徒儿。不仅破天荒收作内门弟子,还常抽出空来指导一二。李轩先天根骨弱,就算耳提面命紧追慢赶也很难超越练武奇才。外门谣言四起,更有好事者背后戳他脊梁骨,猜测少主之位恐要让贤。三人成虎,原本坚定不移安慰他的师兄弟也难免动摇。小少主有生以来头一回感受到威胁,又委屈又愤怒地单方面向吴羽策打响战役。


要是当初没有多管闲事捡他回来就好了,李轩不止一次这样想。要是没有捡他回来,自己依旧是养尊处优的限量版,哪用得着费尽心思去讨好争强。只是每次想到吴羽策可能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大年二十八夜里,残存的善意便狠狠鞭打那些阴暗——他不该如此小肚鸡肠,为了一己私欲后悔拯救弱者于水火。


虚空楼阁祖训反复翻滚过内心一口油锅,李轩深知万事当以仁义礼智信为重,而不是区区武力。或许父亲是正确的,若非出身如此,他远远够不上少主的位子。


煎熬几月,小少主悟了。即便还是无法心胸广阔与捡来的便宜师弟称兄道弟,不过擦肩而过时礼貌问好已经不在话下。反观另一位当事人吴羽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循规蹈矩,仿佛流言蜚语的主人公没有他一份一样。李轩以为是这人心大注意不到,还暗自得意于天衣无缝的演技好一阵子。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在江湖中滚过几圈还能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孩子,纵是幼童年纪,城府也早早深过好些庸庸碌碌的大人。


吴羽策能感受到整个门派对他若有若无的试探和排挤,李轩那点拙劣不堪的厌恶自然不会遗漏。要说起初他还抱有一点愧疚,在后来没日没夜的训练中也早早淡化。老楼主大抵预感到大难将至,唯恐身故后不着调的逆子无枝可依,用时两年联合信得过的长老,制定出一个从未有先人启动过的计划双鬼双核——两位少掌门修习同一脉系功法,弃自保以求门下周全。


无奈夫人早逝,少掌门只留下个不争气的李轩。大厦倾覆在即,幸得筋骨过得去的吴羽策凑合较强一方的位置。老楼主倾尽心血指点教养,偃苗助长拔起这棵毫无基础的“后天畸形”。只是来不及告知蒙在鼓里的亲生儿子,这位末路英雄以身殉道,在朝廷对江湖门派不分黑白的打击里,堪堪护住他花了一辈子撑起的虚空。


他自觉思虑得滴水不漏井井有条,保后世人一生无虞足矣。可机关算尽他始终忘记了作为一个人基本拥有的七情六欲。危机钻过这个可有可无的漏洞,时隔多年的未来里,彻底打碎貌似固若金汤的防护。


李轩和吴羽策在相互扶持中长大。无数双眼睛在背后虎视眈眈,他们唯一能去交付信任的唯有彼此。搭档打小放在一起养,就是胜在融双方于一体的默契。速成版的双鬼固然强,但迟来的命运齿轮终于还是缓缓推着俩人朝两个极端走去。


越走越远。


(球球不要再屏了乌乌) 



〈6〉


禁术发动,最后一任继承人以献祭魂魄为代价换来天雷滚滚,险之又险保住虚空满门弟子与侥幸存活的镇北袍泽们。蓬山鬼泣集怨气愿灵横空出世,凶光乍现哀鸣不止。虞国上下人人自危,坊间关于镇北含冤的传闻愈演愈烈。副楼主独挑大梁,勉力镇压前当家整出的幺蛾子。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地火锤炼不死之身,守剑人吴羽策以魂补魂强行留住李轩即将消弭于天地的残识,御鬼之术引识入剑封其为剑灵。守剑人与剑自此灵魂互补,不可分割。


为防止朝廷贼心不死卷土重来,吴羽策遣散一众弟子,背着一把连剑鞘也没有的轻剑独身闯荡江湖。二十年如一日一路惩奸除恶匡扶正义,英名远播无人不拍手称快。传言他一直在找一位本事出彩的锻剑师,大好江山能人无数,也不知怎的踏遍南疆北域竟仍是一无所获。


斗笠青年默不作声听着后来几位往南赶的跑江湖汉子从大侠吴羽策去向大声嚷嚷到今夜举世闻名的冰雕花灯展。据说可供观赏的花灯数量级达到百份以上,不论大小式样,全部由大块寒冰雕成。上至龙凤下至兔蝶,不一而足。


北原一族血脉薄弱,耐不住寂寞寒冷的年轻一代大多远走他乡。这是此地一年到头来难得的盛会,届时少长咸集,每个人挑着自制灯饰沿街绕城转上三圈,祈盼未来战事大捷,池鱼上岭可以奢侈地求得和平安定一整年。


店小二颠颠青年放在木桌边上的一小袋银两,仿佛按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改先前不耐,不等上帝开口便腆着笑脸积极描述起活动的来历细节忌讳,一气呵成不带磕绊,一瞧就晓得生意不好做,他已经为数不清的游客脱稿介绍过许多遍。


这年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小二想,毕恭毕敬送走财神爷,将钱顺道放回掌柜的抽屉里。三九穷冬闲人四处晃悠,打工人则恨不得早早放假归家。


一顿酒肉的功夫,闲人侠客又背上剑,绑好斗笠离开客栈。人间茫茫一片白,他的身形隐没在风雪里,隐约有些萧瑟。夕阳一点一点下沉,雪地微微泛起金光。夜幕吞没他,烛光与灯火争相照亮他,精致艺术品和温暖氛围描摹包裹他。凛冽粗犷的北地无端生出留恋过客的缱绻,而他行色匆匆越走越快,偶有顿步也不过惨遭热情好客的闺阁女子搭讪。好像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久违的思念和回忆就追不上来,能够远远被甩在身后,深埋于冰天雪地的北原中。


窗外百姓庆贺除夕,燃起烟火五光十色。满腹心事的自己旁敲侧击试图阻止一场不可逆的别离。少年将将长成大人模样,挑起一边眉毛没脸没皮地敬来一杯酒——


听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阿策,我同你约好了。若我活着,缺胳臂少腿也一定爬回来敬你一杯;若我战死,二十年后不聚不散,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


〈7〉


城内灯火温柔,城外寒夜漫漫。出了北关再走三四里,能看见一座枯冢。二十年前镇北一战死去的英雄们都葬在了这里。枯冢无人祭奠没有归属,只有一座空白的界碑。


界碑向北,庄严肃穆守护那些魂归故里的主人们深爱着的虞国。荒草萋萋,没过随意摆放的酒壶。青年靠在一旁,斗笠松开压在略微起伏的胸膛上。他在月色中静静闭上眼睛,静谧得如同一幅举世名画。


他好像睡着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似是在害怕打碎什么的警惕。


梦中又回到山清水秀的虚空楼阁,蝴蝶追随阳光大胆飞入书房,颤颤巍巍停在将干未干的石砚上不动了。“宁为玉碎”最后一竖落下成样,吴羽策满意放下毛笔,双手各捏起纸张两端晾在矮一点的木台上等待晾干。


“阿策!阿策救命!热死我了热死我了!”想来是体训结束不久,李轩从外边飞速跑进院落 ,娴熟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闯入内屋。


面对熟人李楼主从小不懂得“脸面”二字从何写起,捞起茶杯径直咕嘟咕嘟喝去小半壶碧螺春。末了砸吧砸吧嘴擦去沾在脸上的水迹,大尾巴狼摇摇头,批判起文人爱好的南方茶淡啦吧唧忒不够味来。唾弃埋怨的样子理直气壮,双标得堪称典例模范。


山静日长,吴羽策让吵闹声给生拉硬拽出伤春悲秋感怀天下的儒雅氛围,很不耐烦地一皱眉。他大半视线依旧留在那幅写得漂亮的字上,懒懒分出几分恩赐予李轩——只见该聒噪不已的楼主大人死狗一样瘫在梨花木圆桌上,双手一刻不敢闲地上下摇晃,企图在三伏天里扇出点凉风来。


这么大人也不怕丢人现眼。矜傲冷酷的副楼主吴羽策心想,毫不留恋地收回了他金贵的目光。


一眼相错,生生相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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